8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下意识挣扎,又被心里的恨意催使放松下来。
我要离开这里。
为了自己,也为了那些被沉尸河堤的女孩报仇!
不知过了多久,我沉沉睡去,只是我睡得并不安稳,梦里全是被拐卖,困在船舱里的遭遇。
我梦到我逃了出去,又被抓回来,像之前不少女孩一样挨打,挨饿没有饭吃。
在那个窒息而宛如地域的船舱里,我根本逃不出去。
“啊!”
噩梦乍醒,惊魂未定,我发现自己躺在贝壳床上。
敖海半靠着床头读那本吕氏春秋。
“醒了?”
他搂过我的肩膀,“做什么噩梦?”
“没,没有。”
他拍了怕我的头顶,“凡人小姑娘,我们都有共同的目的,也达成了交易。”
他说得很对,我翻了个身。无论如何,我要回家,我要亲手送那些人贩子进去吃牢饭!
9
敖海晚上放肆,白天却规矩,龙王祠也没有多少东西需要一直收拾,我闲得无聊,就跟敖海聊天。
相处很和谐。
他是个讲故事的好手,叙事和交合一样按部就班,却从不缺乏新意,平静的表面下又翻涌着莫名复杂的情绪,宛如这松青河底的暗潮。
我拄着下巴听他讲故事,困了倒在他身上,他说虽然天黑了,可还没到睡觉的时候,就用‘某些’别的办法帮我提神。
所以,往往故事的后半段是在后半夜里,我沉沉睡去之前他讲给我听的。
两个月后的某一天,我从水底凝望水面,鱼类闲适地穿梭,然后,一声尖锐的唢呐声由远及近,惊跑了鱼群。
又有人要被扔下来了?!
我皱眉,这个想法刚刚闪过脑海,一个纤瘦的身影就在敲锣打鼓中掉了下来。
砰——
水花四溅,那女生挣扎着,却被巨石带着往下沉,显然她没有爱好潜水的我水性好,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...
到不了河底,她就会死。
我来不及细想,迅速朝着她游去!
10
我抓住了她,解开她脚下拴着的巨石,将她推上水面。
水面上的“送亲”队伍还没离开,熟悉的曲子听在我耳朵里,无比诡异。
我抱着那个女生探出水面,阳光照在我脸上,我被刺激得眯起眼睛。
“活着...上一个女娃娃活着!”
“龙王愿意她当新娘子了!”
“那么急的水都冲不走她!两个月在水底还能活着!龙王很满意俺们的祭品!”为首的村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“求龙王爷爷,赐给俺一个孙子吧!”
“只要一个孙子,俺可以给龙王爷爷多多地进献贡品!”
“这些不值钱的女娃娃,要多少有多少!”
他光说不够,还拉了一把旁边站着的,双眼无神,形容枯槁的女人,让她也跪下来。
她是跟我一起被拐卖的,比我还小两岁,叫小琳。
短短两个月没见,小琳几乎老了十岁。
看来我因为年纪大,被扔给了龙王,她则被村长的傻儿子买下来,做了儿媳妇。
四目相对,小琳那死水一样的眼睛里泛起一点波澜。
而我抱着的女生求生意识非常强,咳出了水,醒了过来。
“回家!我要回家!”她歇斯底里地叫喊,我不得已,先把她放到了岸边,村民们围上来。
“龙王,他怎么说?”
我强忍着撕碎村长的冲动,咬牙道:“他说,他有我一个新娘子就够了,这个女人他不要,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。”
“那就谁买来的归谁呗。”村长一把拽出我怀中惊魂未定的女生,色迷迷道,“你就跟了俺,早跟你说了,你要是不挣扎,不逃,俺也不会把你扔河里不是?”
女生尖叫着往我怀里躲,却挣不开村长的力气。
得逃出去。
现在三个人,逃出去的概率要大很多。
我大脑飞快地转动,拉扯之中,对那女生小声说:“明晚等我。”
说完,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了松青河。
刚入水面,就看见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袍的身影站在水底。
我心里一动,莫名有些紧张。
11
敖海什么也没问。
他站在水底,惬意地晒着阳光照下来的光斑,手腕上的铁索在白天看来十分狰狞。
我沉下水底,从他身边走过,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竹简递给我。
是他最常看的那本吕氏春秋。
我以为他会质问我离开的事,可他只是淡淡地转过头来看着我,眼眸中毫无波澜,让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候他的眼神。
两个月,我们之间其实一点也没变。
我喉咙发紧,手心发凉。
“明天晚上,时间挺好的。”他说。
“等我出去,我会想办法来救你的!”
“你有什么办法?”他立刻反问。
“你是不是不信我离开后还会回来?”
他定定地看着我,吐出四个字:“人心难测。”
我心凉了半截。
“我去求道士,求和尚,我无论花多少钱,我一定会找个能人救你出来的!”我越说声音越大,几乎是吼了出来。
“指望他们。”他眸色讥讽,“还不如指望你生下来的孩子。”
“我...”
“罢了,三百年和三万年都一样。”他将竹简放到我怀里,“明天晚上之前,你就负责打扫龙王祠吧,走之前帮我弄干净,也不枉我善心大发,在水底留你一命。”
“你不问我怎么逃?”
我心底那些对他的情绪,几乎要压抑不住。
但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罢了。
他一脚踏进卧房,闻言侧了半张脸过来:“你又不是个蠢人,况且明晚是个好日子,黄历好,宜出行。”
他说完就走进了卧房,不再回头看我一眼。
我整理着龙王祠内外,脑子像是被钝器击打过的空白和疼痛。
是我痴心妄想了,我于他一个龙王来说,不过是他落魄时不得不进行的交易罢了。
哪里有什么喜欢可言?
一想到这儿,我想回家的愿望就更强烈了。
不止我一个人,我还要带着那些被拐的女孩儿,一起回家!
12
当夜,敖海天一黑就睡了。
我脱下他给我的那件大氅,带着竹简游上岸,在阵阵野兽嚎叫声中,蹑手蹑脚地穿过林子,往村子里走。
因为被送给龙王当新娘的女孩儿都活不下来,我又中了麻醉药,头脑混乱,所以村民压我来的时候没蒙住我的眼。
我对回村的路有一点印象。
兜兜转转,费了点时间才找到了村长的家。
小琳和那个女生都在那里。
那个女生大概率被关在我从前住的地窖里,而小琳...
她被拴在院子里。
这是我一进门就看到的,快要入冬的天,她像一条猪狗一样被拴在院子里。
我头皮发麻,连忙叫醒她,她告诉我,钥匙在村长手上,而村长在地窖...
我脑子转得飞快,从院子里抄起一把铁锨就下了地窖。
只要从背后下手,将村长拍昏...
昏暗的光线下,地窖里满是霉味,而尽头依稀可见一个老男人正要对着一个小姑娘施暴。
我躲在菜垛后,找准机会,猛地挥起铁锨,用了最大的力气拍下去!
砰——
这声钝响,让我怀疑我是不是会杀了他。
但我没犹豫多久,拉起女生,搜出村长衣服的钥匙就往外跑。
马上要成功了!
13
感谢地窖的隔音效果。
我们三个成功离开了村子,没有惊动任何人,倒是有野狗叫了两声,朝我们追了两步又莫名离开了。
像是避讳着什么一样。
那个女生叫依依,一路上止不住地无声哭,怕得不发出一点声响。
这村子太过偏远,我们得走山路翻出去才能到达最近的公路。
如果我们运气好,就可以拦到一辆过路车。
可山路不是那么好走的。
这也就是我一个人不敢走的原因。
白天走山路尚且需要成群结队,更不要说晚上。
光是崎岖的地势就带来了巨大的阻碍。
我们三个几乎是在荒野求生,在杂草里爬行,时不时被虫子咬上两口,被坎坷的石头绊倒。
好在人多,可以互相扶持。
走了一阵,小琳忽然说:“你们,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?”
依依也止住了眼泪:“好像是,狼?”
我脑中警铃大作,按着她们俩就地趴下,果然,细细碎碎的声音越来越近,一队狼群从我们上方跑了过来。
我希望它们只是过路,可它们却停下了。
最强壮的头狼的眼睛闪着红光,正一步步朝我走来。
我浑身发麻,与此同时,山脚下还传来男人的叫喊声。
“快找!她们几个女娃,走不了多远!”
“妈的真倒霉,花钱买的还跑了!晦气!”
“不听话抓住了狠狠打一顿,女人就是不打不老实!”
与之相伴的还有几声狗叫!
14
“怎么办?”小琳还能说出话,依依已经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别动,别出声。”
前狼后虎,我恨不得停掉自己的呼吸。
胸口的竹简硌得我骨头疼。
头狼走到我面前,腥臭的吐气喷到我头顶。
这局面...
我刚打破釜沉舟,让大家分开跑,那头狼就并起前爪,乖顺地在我面前趴下,像条大狗一样。
嗯?
我试着摸了摸它的头,它高傲地摇起尾巴,身后的狼群也趴了下来。
没等我弄明白怎么回事,山下的人摸了上来,头狼掀开嘴嘶吼一声,身后的狼群站起来,闪着红光冲向山下带手电的人群!
顿时,哀嚎声传遍山野。
“你是来帮我们的?”
头狼摇了摇尾巴,它站起来往偏北的方向走,还不忘回头看我两眼。
“它在给我们带路!”
我拉起两个姑娘,山下的哭嚎声又燃起了我们求生的决心,跟着那头狼走了将近一小时,山下的方向传来狼叫声。
它迎合了一声,漠然地继续前行。
又一个小时后,我们看到了公路。
头狼在公路边上停下脚步,蹲坐在我脚边。
“你为什么帮我们?”
它没什么反应,我们顺着公路走,等到天快亮的时候,远处开来了一辆小货车。
依依拦了下来,司机是个大姐,听了我们的遭遇很是同情,决定把我们拉到最近的镇子上报警。
我听出大姐的口音不是村里人,也就放心上车。
那头狼头也不回地跑上山了。
“这年头,畜生都比某些人通人性。”大姐递过来水和食物,两个姑娘狼吞虎咽地吃着,我则摸了摸我胸前藏着的那本竹简。
是头狼认识敖海的气息吧。
15
报警后,我们在医院见到了家人。
我们三个都在验伤,只有我冷静的交代逃出的过程,以及嫌疑人的长相。
小琳伤得最重,精神衰弱,营养不良。长达两个月的虐待,让她的自闭情绪非常严重。
依依稍微好一点,但也满身是伤。
我妈拿着我的验伤报告,抱着我哭成一团。
“熙和,你...”最终还是我妈开口,“你肚子里的孩子,是谁的?你跟妈妈讲,不要怕,妈妈一定帮你杀了那个畜生……我苦命的女儿!”
我怀孕了?
16
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爸妈说。
他们要我打掉这个孩子。
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。
我爸不由分说,给了我一个耳光。
“你跟警察说的那些,隐瞒了什么!?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糟蹋你的男人?!你!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!”
我强硬地不肯开口,却止不住哭。
我也恨我的不争气。
“你不说,好,从今天开始,你不是我的女儿,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!”他气得打砸东西,指着我骂,“我就不该来找你,我就该让你死在那里!”
“闺女都是赔钱货!”
我妈拦都拦不住他。
我早就知道我爸不喜欢我这个女孩儿,但我从小学习好又听话,考上双一流更是给他争了光,所以平时并不表现出来。
“姐,你就说了吧。”
我弟把我爸拉走,我推开他端在我面前的鸡汤,侧头躺下,摸着怀里的竹简说:“我想静静。”
松青河底那两个月,我简直就是做了一场梦,一场关于龙王的梦。
午夜梦回,总是敖海那张清冷的脸。
他一字一顿,说人心难测。
这场拐卖事件影响很大,犯罪团伙很快被抓住了,由于情节极其恶劣,甚至有八个女生因为企图逃跑而被他们折磨后淹死,在舆论的压力下,他们被判处了死刑。
我出庭指证,可惜没能亲眼看到他们被处以死刑。
总感觉一死了之太便宜他们了。
而那个村子的村长由于被我一铁锨打成中度伤,但买卖又不同罪,最后只被判了半年拘禁,罚钱了事。
村子里其他人,完全没受到惩罚。
人祭的事情,更是无人谈起。
那河底的尸骨和亡魂,日夜来我梦里哭诉。
出院后,我搬离家自己租房子住,同事朋友都知道了我的事,有安慰的,有唏嘘的,还有戴着有色眼镜的,很多话我都可以反驳,唯独我生下来的孩子没爸爸,这一点我无话可说。
私下里,我求神拜佛,花了大价钱问怎么放出敖海。
为此还被骗了很多次。
过了年,到了春天,我的肚子明显大起来了,我固执的想当一个单亲妈妈,不拿我的孩子当工具,也就不想带孩子去见敖海,想别的办法放他出来。
无计可施的我,只能申请去监狱探视村长,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线索。
“龙王是俺的祖宗锁起来的,供我们参拜,保佑俺们村子风调雨顺的。”他说,“你请谁也放不出来,哈哈哈哈!”
“俺祖宗多厉害!用法宝擒住了一条龙!”
“这是俺们村子的龙脉好啊!吃半年牢饭而已,出去了俺还是想买几个丫头片子就买几个,你等着俺,出门小心点。”
“你威胁我!”
村长搓着手笑了。
敖海如果不放出来,村民受不到惩罚,村子里还会买女孩儿人祭。
我气得一拳打在玻璃上,一旁的狱警分别拉开我和他。
狱警见怪不怪,教育了我几句就放我离开。
兜兜转转,我只有一个选择了。
得回到那松青河河底,去面对那个捂不化的冰冷龙王。
17
我坐了很久的车,傍晚的时候,我站到了松青河那简陋的石桥上。
河水湍急幽深,数年来不曾变过。
一个村民发现了我,很快叫了人,带着铁锨棍棒,牵着狗就将我团团围住。
“你得下去陪龙王爷!”
“你个祸害!是你惹怒了龙王爷!”
“贱丫头,还把俺们村长弄进去坐牢了!”
他们不但说,还逐渐将我围住。
我坐在桥上,并不回答。
任由他们越靠越近,各种辱骂越发难听,桥下的水浪咆哮翻滚,一股寒气由河底冒出,乌云顷刻间遍布头顶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不仅如此,脚下的土地也开始震动,脚下的石桥发出不堪承受的哀鸣。
“你们的报应还在后面!”
我朝村民们冷冷开口,盯着近乎发疯的松青河水浪,依稀看见暗红的鳞片和鬓毛,粗大的铁链攀扎其上,还有时不时露出水面的龙角...
轰——
一道雷陡然炸开,嘶吼的龙吟声由浪中传来,一颗巨大的,裹缠着铁链的龙头破水而出,与龙尾相互配合,一前一后撞碎了石桥两端。
我就这么往河中落去。
18
敖海的身躯比从前更冷上两分。
寒意让我忍不住哆嗦。
没有初见的温情,他动作霸道,留下片片红痕。
“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。”他摸过我鼓起来的肚子,语气微不可察地上扬,“里面有我的蛋。”
“是我的孩子!”我嘴硬地说。
“没我播种,你怀不上。”他轻轻碾磨着,把荤话说的正大光明,“知恩图报的凡人不多见,许久不见,给我的新娘一点奖励。”
我被他说得脸色爆红,“唔……帮你出来后,孩子对你也就没用了!”
“是吗?”他冰冷的眼神落在我身上,“你觉得,我不会为你们负责?”
被说到心坎上,我呼吸一顿,他从背后抱住我,寒冷彻底将我包裹,我的滚烫和湿润就显得格外迫不及待。
“哭的什么?不舒服?”
“你那本竹简...”为了控制情绪,我故意转移话题问道。
他箍住我的腰:“是,竹简上有我的气息,野兽见了不但不会伤害你们,还会帮你们。”
“你...出去,等我生出蛋来,我们就没关系了,没必要...啊啊啊你干嘛!”
他没回答,我攀住他的肩膀,眼泪扑簌簌地落,迷蒙之中看见他眼中筑起的情欲冰山,正在急速崩坏,浮冰漂浮在水岸,几乎夺眶而出。
“我想你想得紧,从未觉得河底的日子这样漫长过。”
我心里一颤,钻进他怀里。
不知过了多久,连他的龙角末端都微微泛起红,我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角,汹涌的窒息感让我抱紧了他。
我急促地喘着气,他同样抱紧了我,侧头捉住我的唇,将不稳的气息逐一吞吃入腹。
这个吻极其温柔缱绻,似乎我是他捧在手上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,月光照进水底,他美得让我心惊。
“谢谢你肯来救我。”
沉沉睡去之前,我听到他的声音。
“你是我的新娘,我会对你负责的。”
19
自从眼见过龙王发怒,松青河就没少过贡品。
村民们扔下数不清的瓜果,不必用巨石沉底,敖海稍微转动手指,漩涡便将那些食物卷回龙王祠。
“他们可真怕你生气。”我一边吃一边嘟囔。
“我甚少生气。”他翻着竹简,看我一眼,“不过委屈你,要在河底养胎。”
我托着腰往床上挪了挪,哼了一声。
“你父亲对你不好,回去也不见得是好事。”他将枕头团了团,垫住我的腰,“等孵出蛋来,我同你一起回去,想来他也说不出什么。”
“你同我回去?!”我被嘴里苹果一噎,咳了两声。
他对我手忙脚乱早就习以为常,一边顺气一边问:“怎么?我们不是成亲了?”
“那你喜欢我吗?”
他顺气的手一顿,眉头皱了起来,“你是不是昏了头了?”
“啊?”
他面色严肃地说,“你若是不喜欢我,就不会回来帮我,我若是不喜欢你,就不会在你怀孕后继续同你交合。”
“别,别说...别说了。”我搂着他的腰,把头埋进他怀里。
他揉了揉我的头,扶着我的肚子,叹了口气道,“只是辛苦你了。”
20
这蛋真不好生。
三个月后,我从黄昏开始阵痛,松青河水浪滔天,随着阵痛,暴雨顷刻而下,河内数不清的鱼类生物惊恐地到处乱窜。
龙王祠上风浪震天,我在祠内痛得咬牙切齿。
敖海手法娴熟,推着那颗蛋往下坠,他是比我冷静,但也非常有限。
他出汗比我还多,手比我抖得还厉害。
然后,龙王祠开始晃动了。
拴在敖海手脚上的缚龙索越来越频繁地震动,我害怕地抓住他的胳膊。
“没事,蛟龙出世自然凶险。我当时出生的时候,还引发了一场海啸。”
我稍稍放下心来,努力克服身上传来的几乎拆碎骨头的疼痛。
他皱眉,果断地掰断自己的小手指,从中抽出一股骨髓样的东西放进我嘴里。
“止疼的。”他说,“你别怕。”
带着淡淡腥味的骨髓在嘴里化开,很快我就感觉不到疼了。
那颗蛋出生了。
蛋壳上裹着暗红的鳞片,大小如同一个刚出生的人类婴儿,敖海将它放到一边,替我清洗身体,又喂了些精气,披上大氅。
我伸手去够,把蛋圈在自己怀里。
“什么时候了,还想着它?”他覆住我的手背,又将我抱在怀里。
我来不及开口,一道似龙的影子嘶吼着咆哮,从龙王祠的地底骤然腾起,因为生产停止而稍有停歇的海浪骚乱在这一刻再次咆哮,到处都开始沸腾,风浪滔天,雷声阵阵,似乎世界末日。
“熙和。”
我看着那道龙影发愣,对它有一种莫名熟悉的亲切。
敖海凑在我耳边,“取好名字了吗?”
“什么?”
下一秒,那道龙影破水而入,径直俯冲下来,声势浩大,开天辟地,龙王祠一击而碎,暴露出四根高耸的石柱。
敖海紧抱着我,他宽大的衣袖挡住了碎石,袖子里的缚龙索剧烈震动着,其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怪符咒。
吼——
龙影咆哮,松青河上的石桥已经破碎,河水暴涨,涌上岸击溃了树木村庄,嘈杂声中,龙影轻而易举地绞碎了那四根石柱,光亮的符文瞬间暗淡无光,分崩离析。
敖海看着脚下的缚龙索碎片,笑道:“我儿并非池中物。”
“那叫敖池吧。”我道。
“好,就叫敖池。”
龙影闹够了,钻进了我怀中的蛋里,敖海抖了抖衣袖,抱着我破水而出,沉在河床里的那些尸骨被他裹进衣袖。
松青河上,已是一派人间炼狱。
21
龙王祠塌了,那些三百年来,我扔入河中惨死的女人怨魂也没了镇压。
她们的影子一道道从河底涌出,鼓动起一个巨大的漩涡。
大水汹涌,暴雨倾盆,松青河千年来第一次决堤泛滥,山林树木被淹泡,村庄被冲毁,良田水塘也被糟蹋得半分不剩。
村民们四散逃窜,却都被洪水卷入河中,哀嚎声被暴雨掩盖。
我安静地看着这一切,敖海站在我身旁陪着我,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开口说话,任由洪水咆哮。
囚龙村造了三百年的孽,该还了!
这场大水之后,囚龙村子已然在地图上消失,全村无一生还。
那些被残害的生灵,报仇之后,也洗去怨念,进入轮回。
敖海隐去了龙角,又换了衣袍,像个现代人一样跟我一起生活,照顾我的生活起居,外加孵化龙蛋。
对,没错,是敖海负责孵化龙蛋。
这是他们族的传统。
每当我看他抱着龙蛋睡觉做饭的时候,配上他那张清冷卓绝的脸,就给我带来一种强烈的撕裂感。
后来,敖池破壳了。
庆幸他一出生就是婴儿模样,粉雕玉琢极其可爱。
我带他们回家见了我妈和我弟,两位都对他赞不绝口,我爸也一改从前态度,殷勤得很,只是问到工作情况的时候,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“我在气候局工作。”敖海逗着敖池说。
“气候局什么工作啊?”我爸问。
敖海冷冷地看过去,我爸被吓得讪讪闭了嘴。
气候局的龙王!管打雷下雨的!
我没理他,回去的路上问敖海,他抱着吃手指头的敖池,从口袋里掏出一卷任书。
“负责本地的风雷雨水?”我将任书放回他口袋,他把敖池的手指头扒拉出来。
“嗯,家族企业。”
“任书上为什么还有我的名字?”
“熙和。”他在街角站定,“严格意义上来说,我欠你一场成亲礼。”
我抬头看他,路灯照在他身上,有一种柔和的美。
“你吞了我的骨髓,我将你的命格上了族谱。”他递给我一张红绢婚书,“从此以后,你与我不老不死,休戚与共。”
我瞪大了眼睛。
敖海俯下身,一手抱着我,一手抱着咿咿呀呀的敖池。
他的语气也不再冰冷,而变得异常柔和:
“我的新娘,我会对你负责到底。”